格雷醫生和克勞迪婭剛剛做過了生死不分離的承諾。

但他們從未想過這個考驗會來得這麽快。

不過這也能理解。

弗拉德那樣自大的人，怎麽可能受得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一群人類身上吃癟呢？

只是一次的話，他大概還可以稍微謹慎地思考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，再勉強忍耐一陣子，但再來一次，幾百年來的唯我獨尊便讓他徹底無法再清醒思考了。

他終於還是找到了克勞迪婭，百餘年後如此直觀地與她見面。

饒是克勞迪婭做好了心理準備，但當她真的再與那個蒼老陰郁的男人對視時，第一反應依然是退縮與逃避。

她想離開，但弗拉德怎麽可能允許？立刻便有吸血鬼擋在了窗前，堵住了她的去路。

克勞迪婭轉頭望向站在門外的弗拉德，她現在無比慶幸詹森不在家——可這慶幸也只是一點點罷了，現在可是晚上，他臨時接了個電話就匆匆離開了，似乎是醫院裏有等待搶救的病人，克勞迪婭阻止過他的，可他現在不在這裏，這明顯就是她失敗了。

“克勞迪婭。”弗拉德披著深紅色的披風，臉上掛著血腥的笑容，他迎著月光走向她，意味深長道，“我們終於又見面了，一百多年沒見，想念我了嗎？”

克勞迪婭已經冷靜下來了。

她現在不是自己一個人了，她不能慌亂，她要想辦法。

她站在那，堪稱平靜地說道：“我這一生看不見你，都不會想念你半秒鐘的。”

喬伊斯站在弗拉德身後，憤怒地說：“想清楚再開口，看清楚你在跟誰說話！”

克勞迪婭瞥了他一眼冷漠地說：“我看得很清楚他是誰，不需要你來提醒。”

喬伊斯尖銳地註視她，還想說什麽，但被弗拉德擡起的手阻止了。

“哦……看來和那個人類在一起之後，你的膽子比過去更大了。”弗拉德笑得陰沈而危險，“你可比過去看起來更有趣了，我真該感謝自己一百多年前做得決定，否則這樣可愛的你就要死去了，你說是嗎？”

克勞迪婭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成拳頭，她吸了口氣說：“我很感激你曾經給我新生，但也僅僅是在最開始的時候——我想像你這樣的老吸血鬼是永遠不會明白，永生不死是詛咒而不是祝福的。”

弗拉德陰鷙地說：“是嗎？”他眨了眨他極為血紅的眼睛，歇斯底裏地笑了笑，笑得整個屋子裏的吸血鬼都毛骨悚然起來，“她認為永生不死是詛咒而不是祝福——你們不覺得很可笑嗎？”他狠毒的目光掃過其他人，其他人立刻附和地笑起來，克勞迪婭看著這一幕，只覺得萬分惡心。

“也許我需要教教你該怎麽跟我說話才行。”弗拉德眨眼間便到了克勞迪婭面前，他狠狠地扳住克勞迪婭的下巴，冷哼一聲道，“雖然你的放肆讓我感到很有趣，但也要有個限度，親愛的克勞迪婭。”他血紅的眸子微微瞇起，“我對你的忍耐不是無止境的，我容忍你逃脫一百年，這已經是我對你的恩賜了，你背叛了我，覺得我不會懲罰你嗎？”

克勞迪婭使勁掙脫了他的桎梏，後退幾步無所畏懼地瞪著他說：“你要怎麽懲罰我？你憑什麽懲罰我？”

“就憑我是你的轉化者。”弗拉德陰冷的紅色眸子緊緊盯著她。

克勞迪婭露出可笑的表情道：“你以為我稀罕這些毒素嗎？如果可以，我希望你能想想辦法把它收回去，那麽哪怕我馬上就會死去，我也不會有任何猶豫的。”

弗拉德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這樣挑釁。

他深呼吸了一下，即便他根本不需要呼吸。

他啼笑皆非地望著克勞迪婭：“你真是太讓我生氣了，親愛的。”他再次出現在克勞迪婭面前，使勁掐住了她的脖子，哪怕克勞迪婭是個吸血鬼，不用呼吸，但弗拉德最懂得怎麽折磨吸血鬼，他的力道比她大多了，她被他掐得直接掛在了墻壁上，身體的失重感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不適，她試圖掙紮，但都是徒勞的。

“你可真是傻的可愛，甜心。”弗拉德怪異地笑了笑說，“不讓你吃點苦頭的話，你大概一輩子學不會什麽叫做聰明。”他朝後偏了偏頭，喬伊斯立刻送上一根長長的銀釘，克勞迪婭的目光定在那根銀釘上，終於還是產生了一絲絲恐懼。

“放心，我不會就這麽讓你死掉的。”弗拉德湊到她耳邊無限溫情地說，“我怎麽會讓你如願以償地死去呢？我會好好折磨你的，到那時，你會更加渴望死去。”

弗拉德說完話，就握住了手柄處防備完好的銀釘，將銀釘最尖銳的部分刺進了克勞迪婭的腹部。

黑色的血液噴灑而出，克勞迪婭在那一刻竟然感覺到一絲絲的快意。

她想，她終於再次感知到疼了。

她嘴角揚起一抹笑容，腹部不斷湧出黑血，她的嘴角也慢慢滲出了血，她得意地望向意圖折磨她卻使她更加愉快的弗拉德，弗拉德陰沈地皺了皺眉，加大了捅入銀釘的力道。

“你覺得痛快？”弗拉德盯著她說，“那如果這根銀釘刺入的是那個人類的心臟呢？”

克勞迪婭倏地睜大眼睛，壓抑著痛楚一字一頓道：“你敢！”

弗拉德的笑蔓延開來，他輕蔑地睨著仍然搞不清楚狀況的克勞迪婭，柔聲說道：“我的克勞迪婭，你好像還沒弄清楚你到底有多少能力？你覺得我敢不敢那麽做呢？”他當著她的面吩咐喬伊斯，“去吧，孩子，把那個人類給我帶回來，我要好好地讓我們的甜心看看，背叛我，惹怒我的下場是什麽。”

喬伊斯早就在等待這個命令了，他興奮地應下來著，轉眼便消失在那裏，克勞迪婭被銀釘釘在墻上，她美麗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畏懼與恐慌。

“不想讓他看見這樣的你嗎？”弗拉德若有所思地註視著她，“看來你是動了真心了，我的克勞迪婭。你就那麽想要逃離我，哪怕是個人類，你都能接受嗎？”

克勞迪婭忍不住啐了弗拉德一臉，帶著刻骨冷意道：“就算是一只螻蟻，一只老鼠，都比你強！哪怕一生只能與蛇蟲鼠蟻為伴，我也不會選擇你！”

弗拉德怒極反笑，他再次掐住克勞迪婭的脖子道：“所以這就是你選擇在棺材裏沈睡一百多年，也不願意留在我身邊過著幸福生活的原因？”

克勞迪婭瞪著他說：“你認為在你身邊可以過幸福生活嗎？看來您對自己的認知也不夠深刻啊，弗拉德殿下。”

弗拉德臉色一變，克勞迪婭繼續不屑地說：“您忘記了嗎？您的上一位伴侶是如何被您折磨致死的？”

弗拉德冷漠地說：“那是因為她太貪婪了，她想得到的太多，一天比一天讓我感到不滿，比你起，她簡直不值一提，只有她死去，我們才可以毫無顧忌地在一起。”

“夠了！別再道貌岸然地說那些話了！”克勞迪婭忍無可忍道，“你現在在對我做什麽，你自己看不見嗎？你對我做了你之前對她做的所有事情！你只是個卑鄙自私的小人而已！那個姑娘愛上你是她的錯誤，而我，這一生都不會犯下這個錯！”

弗拉德目不轉睛地望著她，許久，他揚唇笑道：“看起來你是鐵了心要和我作對了，哪怕如此痛苦？”

“是的，哪怕如此痛苦！”克勞迪婭冷冰冰地回望著對方，絲毫不讓步。

弗拉德緩緩松開了她的脖子，他後撤幾步，欣賞著仿佛一幅畫般被釘在墻上的克勞迪婭，她伸出手捂住了肚子上的傷口，想要將銀釘拔出來，弗拉德只是擡了擡手，便立刻有人又用兩根銀釘釘在了克勞迪婭的雙手手腕上。

於是，她整個人仿佛是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時一樣，再也無法動彈了。

“我會讓你後悔對我說過這些話的。”弗拉德輕聲細語道，“當你看見那個人類比你更加痛苦的時候，你就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。”他轉過身，只留給她一個血紅的背影。

克勞迪婭楞了楞，想到格雷醫生會因為她被如何折磨，她瞬間覺得不管自己遭遇怎樣的對待都不值一提了。

“你站住！”克勞迪婭焦急地喊住了準備離開的弗拉德，弗拉德轉過頭來，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幾絲殘忍的笑意，克勞迪婭喘息著說，“不許你傷害他！”

弗拉德微微挑眉，遠遠說道：“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嗎？克勞迪婭？也未免太不誠懇了一些，看來他對你來說也沒有那麽重要？”他說完話又作勢要走，克勞迪婭血紅的眸子瞪著他，再次喊住了他。

“站住……”克勞迪婭感覺頭腦模糊，渾身上下的失血讓她極度饑餓，她閉了閉眼，絕望地開口道，“只要你不傷害他，你讓我做什麽，我都不會拒絕。”

弗拉德再次回過頭，盯著她看了許久才說：“我讓你做什麽你都不會拒絕？”

克勞迪婭緊咬下唇，她甚至無法給出一個準確的回答，只能勉強點了點頭。

看得出來，哪怕是為了格雷醫生而委身於他，克勞迪婭也是異常憤怒的。

這讓弗拉德本來稍微產生的興趣又全都消失不見了。

他眨眼間回到了克勞迪婭面前，按住了她腹部的銀釘，再次狠狠地刺入了一寸。

“你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，克勞迪婭，哪怕你如此地厭惡著我的靠近，卻願意為了那個人類進行妥協……那麽，我現在改變主意了。”弗拉德笑著說道。

克勞迪婭驚恐地望著他：“你想幹什麽！”

她的音量不自覺提高，聽得出來她現在相當慌亂，弗拉德因此而更加憤怒了。

“我不想再讓你為我做什麽了，你令我感到不悅，我現在只想要折磨你，而能夠折磨你的最好方式莫過於——”弗拉德陰測測地說，“盡我所能地讓那個人類痛苦，這不就是折磨你的最好方式嗎？”

克勞迪婭這下是真的慌了，她不能流淚，否則早已淚流滿面。

她語調顫抖地說：“對不起弗拉德殿下，是我錯了，這全都是我的錯，請你再給我一個機會，不要再管什麽人類，不要再管任何其他的，你可以帶我去任何地方，對我做任何事，我只請求您……”

“請求我帶你離開，不要再過問那個人類？”弗拉德殘忍地笑著說，“怎麽可能呢親愛的？或許你一開始這樣說，我會同意你的，但現在……”他嘖了一聲，閉上眼睛用心聆聽了一下，然後加深了臉上血腥的笑容，“我想，喬伊斯他們已經回來了。”

克勞迪婭的臉上寫滿了絕望，她像是被釘在十字架上般釘在墻上，她極其不願意格雷醫生看見她這副樣子，極其不願意他因為自己真的被折磨，被傷害。

可似乎，上帝不願意聽從一個罪惡的吸血鬼的禱告，她最不想看見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。

格雷醫生一看就是被他們直接從醫院帶回來的。

他還穿著白大褂，比起平日裏的一絲不茍，此刻的他顯得異常狼狽。

他棕色的發散亂無常，溫和的眉緊緊皺著，湛藍的眸子穿過一地的血腥來到被釘在墻上的克勞迪婭身上，對上他視線的那一瞬間，克勞迪婭只能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。

什麽都晚了。

都怪她。

為什麽要據理力爭，為什麽要死守防線，為什麽不肯一開始就妥協？

現在好了，就算她想要妥協也沒用了，是她可笑的執著和自尊害了格雷醫生，害了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從來不曾拋棄過她的人。

克勞迪婭喉頭一熱，吐出一口鮮血，她被釘在那裏，像十字架上的耶穌。

格雷醫生驚駭地註視著她，他用了很長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一幕不是幻覺，是真實存在的。

他在反應過來的一瞬間就快步朝她跑過去，但弗拉德怎麽會讓他碰到她？不可能的。

格雷醫生的皮鞋踩著地上屬於克勞迪婭的黑色血液，他被人狠狠地拉住，白大褂上也濺起了血花。

“人類終究只是人類。”喬伊斯控制著格雷醫生洋洋得意地說，“哪怕他有點不同尋常，但也太好處理了——我只是抓了幾個其他人類而已，他就自己要求跟著我們回來了，我從來沒見過如此愚蠢的人。”

那是愚蠢嗎？

不，那是善良。

他只是不想連累別人。

克勞迪婭傷心地望著眼眶發紅的格雷醫生，她頭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那樣悲痛的神情，她自責地笑了笑，低聲說道：“抱歉，是我害了你……”

格雷醫生唇線緊抿，他用盡了力氣想要掙開喬伊斯的束縛，但無疑失敗了。

他站在那，狼狽地望著痛苦不堪的克勞迪婭，他從未想過那樣嬌艷美麗的她有一天會被折磨成這樣，那仿佛是一場噩夢，讓他看一眼甚至都不敢再去看第二眼。

可那就是他的克勞迪婭。

那不是一場夢。

他能做的，也不是馬上拯救她，而是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她受到傷害。

他無力地站在那，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。

他紅著眼睛望著她，低啞地說：“對不起……我太無能了……”

我沒有辦法救你。

他滿是淚水的藍色眸子裏寫滿了這句話。

克勞迪婭在那一刻不知從何處生出了力氣，不顧撕心裂肺的疼痛，將雙手硬生生地從銀釘上穿了過去。

兩個血窟窿出現在克勞迪婭的手臂上，可她好像感覺不到一樣，蒼白著一張臉拔掉了肚子上的銀釘，咣當一下掉在了地面上。

弗拉德身後的一眾吸血鬼不可思議地望著她，震撼於她竟然會有那樣的勇氣和力量。

弗拉德立在那裏，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滿身是血趴在地上的克勞迪婭，面無表情地說：“他竟然值得你做到這樣？”

克勞迪婭趴在地上，她擡眸望著弗拉德，甚至還可以笑出聲來：“哪怕你擁有著遠超越他的生命和力量，但你一輩子都不會遇見像我這樣願意為了他付出一切的人。你一輩子都不會被人這樣愛著！”

這話真是觸到了弗拉德逆鱗。

他冷酷地笑了笑說：“很好，那我就看看，當他死在你面前之後，你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笑得出來。”

克勞迪婭恍惚地楞在那裏，其實她很清楚，即便她現在妥協，弗拉德也不會放過他們。

滿屋子的吸血鬼，她又是這樣的狀態，她和詹森格雷幾乎是必死無疑了。

她轉開視線望向格雷醫生，他哭了，眼淚掛在臉上，讓他看上去越發英俊了。

克勞迪婭張張嘴，她已經無力發出聲音，她只能用口型對他說——我們死時也不分離。

格雷醫生站在那，藍色的眸子定在她身上，一字一頓地說：“我們死時也不分離。”

克勞迪婭滿足地閉上眼睛，然後……她聽見了男人被人咬住了脖子的聲音，那大約是弗拉德在吸格雷醫生的血。

弗拉德可不會像當初的她那樣仁慈地停下來。

他終究還是被她害死了。

克勞迪婭倒在地上想著——她終究還是害死了自己這一生最重要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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